LucienCarr

代理死亡 - Opening

写个原创玩玩

和爱情也没什么关系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面前出现一本书。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,黑暗无边无际,无穷无垠。直到繁复的浮雕装饰从黑暗中溢出,才发现精装的书面。一本比黑暗更黑的书,一本厚重的书,书页的边缘沉沉地枯黄,像珍藏在曾就读的具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学图书馆里沉封的古董书籍,它漂浮于漆黑之中。

然后它打开了——

“恐怖的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。” 枯叶一般的书页里如是写着。



我回到家已经五点多了,还是比预计的要早。我刚从国外回来,结束了四年的读书生涯,三个32寸大箱子就将四年全打包回来了。从机场回家的路出乎意料地顺畅,以繁忙著称的机场高速居然没有堵车,打的Uber不到一个半小时就把我连同三个箱子运到了家。

我拖着三个沉重的32寸行李箱,哼哧哼哧地拖入电梯,再把箱子一个个从电梯里推到家门口,历经艰难险阻,终于到了家门口。将指纹锁的滑盖打开,右手拇指伸入,液晶方块显示屏上浮现出文字:验证失败。于是换了食指,中指,都不行。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再试了一次拇指,终于验证成功,门打开了。

家里冷清,空气里有着久无人居的灰尘气味。我非常熟悉这样的情况,即使我已经太久没有回来过。左手扶上墙,灯的开关还在四年前离家的位置,将开关按了下去,暖黄的日光灯隔了一会儿才打开。太久没有打开过的电器需要反应时间。空间的布置和四年前也是一样。这个家没有玄关,一进门就是餐厅,餐厅右手边是开放式厨房,厨房和餐厅都与偌大的客厅接壤,客厅在面前一览无余。什么都没有的客厅。只有尽头的落地窗前摆放了一个懒人躺椅。把三个行李箱依次拖进家门,我就将外套脱下,随意丢在进门餐厅的椅背上,径直走过客厅摊倒在躺椅上。什么都不想做,掏出手机刷消息。

这个家只有我和父亲。父亲大多数时候并不在家。之所以有这个家,是因为父亲觉得门面上需要一个家,而我也需要一个住处。我在机场联系父亲的时候,几年没见的父亲拒绝了接我的请求。于是我才一个人拖着三个大大的32寸行李箱,叫Uber回家。

我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,从微博刷到朋友圈,大家都有着无限丰富又无限重复的生活。看着刺眼。又点开Instagram,等待更新的时间比预想地要久,盯着那刷新的圆圈,看着它旋转,最后显示无果,才想起来我现在在墙内,并没有办法登录上去。回国的不好之处。

门突然开了。闻声我抬头一看,父亲回来了。

“你不是在外地工作?”

父亲并没有回答。我也无所谓落下去的话语没有回应。这是常态。父亲默默回了房间。客厅的中央有着走廊,他转身走进去。我印象里,走廊采光不好,灰暗得不得了,左边是厕所,右边是书房,走几步就到卧室,一大一小分列尽头。大的是父亲的,小的是我的。在脑海里配合声音想象着父亲独自走进卧室,再摊倒在床上,一如四年前我们还居住在一起时的那样……

“吃饭了。”

我听到一个声音如此说着,睁开眼才意识到我刚刚睡着了,大概是手机太过无聊,我又很累,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吧。环顾四周,无人,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,应该是父亲吧,听起来像。

窗外已经没有天光了,屋里还是白晃晃得一片。日光灯什么时候这么苍白了?

我从躺椅上打挺起身,沿着我走来躺椅的直线走回门口的餐厅。餐厅还堆着我那三个大箱子,堵在客厅连通餐厅的入口。我挪开箱子,其中一个箱子轮子坏了,推着很吃力,还咔啦响。不知道刚刚父亲是怎么绕开这三个巨沉的箱子走进屋的。等我终于进入餐厅,才发现桌上已经摆上了两菜一汤。父亲就坐在桌边。

“你厨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?以往不都是一锅炖吗?”

问句还是没有回音,我拉开椅子坐下,开始吃饭。

餐厅里只有筷子撞到陶瓷餐具的声音,还有我的咀嚼声。两个人冷漠地吃着饭。我似乎说了很多话,对着丝毫不会回应的父亲。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说话。我的嘴在动,却听不到声音。当时的我还不觉得奇怪。直到我又埋头扒饭的时候,耳边又响起了声音。

“你看得到吗?”

是父亲的声音。我觉得奇怪,正要抬头询问父亲,却发觉余光里出现了两双脚。

一双很大,一双很小。黑色皮鞋擦得锃亮,在日光灯下反着光。黑色皮鞋上面是黑色西裤,中线被熨烫得分明。视线沿着黑西裤往上一寸寸挪——

一个男人牵着一个男孩。男人西装革履,圆形礼帽压得很低,像苏格兰场的警探。小孩穿着不合身的黑色礼服,打着黑色的领结,也带着黑色帽子。他们的模样非常陌生,身形却熟悉得不得了。

我的脚踩在凳子下面的横杆上。

“你们是谁?”

满是戒心地询问,却没有回应。我又问了一遍,一样地石沉大海。我不敢移开视线,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,我怎么敢移开视线,要是歹人怎么办?那两个人身形实在是太熟悉了。伸手向父亲的方位,却什么都摸不到。桌子有这么大吗?我居然够不着父亲。我看着一身黑的男人和男孩心里越来越不安。

男人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,熟悉到我似乎刚刚就见过。我真的见过。不就是父亲吗?

我回想坐在我身后桌边的父亲,他现在穿着的是什么衣服?为什么我想不起来?

男人和男孩两人手牵着手,刚刚出现的时候就牵着手吗?

他们没有牵在一起的手一齐举过头顶拿起了帽顶,他们拿着帽子的手从面前划过,两张脸孔从帽沿之下缓缓露出。

我满是戒心盯着帽子,那两个漆黑的帽子总是给我危险的感觉。他们的手按着帽子停在他们的胸前,两个人的姿势像是镜子照出来的一般,一左一右完美对应,差别只在大小而已。

十足国外绅士的架势。我也很熟悉。只是为什么在我家?

如果是父亲的话,为什么要这么装腔作势?

如果是父亲的话,面前这个男孩又是谁?

我什么都想不起来。死死地盯着帽子。

“你看得到吗?”

声音确实是父亲的声音。

要不要这样捉弄我啊?我刚回国很累的啊。心里升起不满,父亲偶尔会有突发奇想的幽默感,在四年前会跟我闹着玩,那时候我和他还挺亲近的。难道之前不肯接我就是为了准备这一出?越想越生气。

“看得到什么啊?这个男孩子?他是谁啊?”我不耐地回复。皱眉瞪向父亲的方向。

然后我看到了什么?

露出的应该是父亲的面孔和小男孩的面孔。应该是两张面孔的。

我看到了什么?

光滑的,平直的,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滑嫩的表面。肉色的球。

那两张脸上什么都没有。

“你看得到我们的脸吗?”

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,还带着上扬抖动的笑音。

我踩不到地面了。



再往下我便不记得了。我只记得我要奔跑,疯狂地逃跑。

我的嘴里尖叫着,我听不见我的尖叫。

那两个没有面孔的人,该叫做人吗?还是该叫做父亲和男孩?他们没有五官,脸孔上什么都没有,却在看着我,我感觉得到视线,我疯狂逃跑,我想逃跑。

可是我三个巨大的行李箱挡住了我的去路,我疯狂埋怨我为什么要使用这么大的箱子。我要逃跑啊!不逃它们会杀掉我的!我拼命地,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了它们,跑出餐厅,又转身把三个箱子拉回去挡住那两个东西的去路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,我不知道我怎么有时间这么做,他们还在原地。手牵着手,另外的手里拿着帽子,面向我。什么都没有的脸却看向我。

我觉得不可思议。恐怖只是一时的。

然而下一瞬间那两张没有面孔的脸贴近了我的脸。

太近了,直贴在我的面孔上。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不存在的呼吸。

我应该在尖叫吧?我应该在逃跑吧?

我近乎失神地奔跑,它们有没有再追来我不知道。

我脚下不知道踩着什么,我能听到脚步声,可是我看不见地面,我能看到我家里的陈列,没有陈列,就是墙,我以超乎以往速度地迈腿奔跑,景象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。

他们有没有追来?我要活下去!

我突然觉得奇怪,为什么我有这样的危机感。它们除了没有脸孔之外,并没有显示出敌意,刚刚也看着我,没有眼睛的脸孔看着我傻逼似的推开撞倒行李箱。但是我只能逃跑,我想不了,它们如果不要杀我,为什么要出现?

我终于转进了通往卧室的走廊。我在一片漆黑中继续逃命,以求生为前提。我什么都看不见了。我确定我在奔跑,我在逃跑,我缺乏运动的肌肉的酸痛,我的额头颈子渗出的汗, 我几乎要蹦跳出来的心脏,我耳朵骨传导来血液流动的声音,无一不是我确实在逃命的证据。

我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。但是我必须要逃。我忽然有种既视感,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。

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。在四年前的以前,在未出国的时候,在我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。

我想起来了。我曾经死去过一次。被杀死,被没有面孔的那两个是父亲和男孩的东西活生生地烧死。

所以我才会这么恐慌。那时候死亡的感觉从被遗忘的角落翻了出来,我曾经封印的记忆。我的身体回想起来了。

火苗从背后开始流窜,我的皮肤被烧灼,高温已经让我无法感觉,热气与火焰直接摧毁着我的感觉神经末梢,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,火在前方挡住了我的去路,我的皮肤充血,肿泡,水分蒸发,干燥变脆,一碰就炸裂出浓稠的体液。我看不见了,烟雾伸进我紧闭的双眼,剧烫无比,我感到眼睑内部在开裂,角膜和结膜噼里啪啦,玻璃体膨胀凝固收缩。我无法呼吸了,我每呼吸一次鼻腔口腔和气管都在烧,一路烧到肺。我动不了了,我的肌肉无一不在烧,高热让屈伸肌肉无视我的抑制撕扯,我的身体强直收缩蜷曲。我的大脑在水肿、颅内压疯狂增高,太阳穴筋脉暴起鼓动,狭小的头骨禁锢着它,它在高热下无限膨胀,已经止不住了,挤压的疼痛让我的头几乎要爆炸。

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。

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太痛苦了。

我的身体是助燃物,它在烧,越烧越旺,我的内脏成了唯一的冷源,而我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动着,随时都要停止一般地痉挛。我祈求它停止,停止吧!越快越好。

痛楚从不存在的伤口蔓延到我全部的触觉神经,四肢百骸都在剧烈地疼痛着。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
我不想死,我不想死,我不想死!

我在一片漆黑之中疯狂逃命。为什么短短的走廊会如此得长?

我曾经被烧死过,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?

我承受着千钧痛苦,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思考。

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本书,漆黑的,和眼前一片黑暗融为一体又被排挤而出。它漂浮在空中。

是来拯救我的吗?我想要伸出手去,想要抓住那本书,我的身体动不了,我感觉不到身体。

它打开了。那泛黄的书页上只有一排文字。“恐怖的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。”

我不是看到的,那文字是直接印在我的感官上的。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本书。

我见过它太多次了。

火焰从黑暗中窜出无数的触手,触手黏腻而渐进地吞噬着枯黄的书页,热浪与爆炸以巨大的存在感凝成火之怪兽扑面而来。

原来我并不是曾经经历死亡,我是正在经历,我正在被烧死。

那是我不记得第几次死亡的经历。

我能死。我能无数次死去。这是我的能力。

人尽其才,物尽其用。既然都是要死,不如替别人死。在我认识我搭档之后,我开了一间代理死亡事务所。




这个世界充满怪物。而我就是怪物之一。

其实我们并不是怪物,只是我为了方便这样称呼。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和我搭档。至少我们并不是普通人类,我们有着能力。我曾经考虑过称我们为超能力者。可是我们的超能力并不像动漫或者电影里那么神奇,我们的能力总是伤害自己。我也考虑过异常者这个说法,但是遭到我搭档的强烈抗议。最后想了想,我们这些能力者既不善良,能力也不美好,所以用怪物称呼最为方便。我搭档神奇地不反感怪物这个称呼。

“怪物听起来很合适我们啊。大家都是烂逼,谁也好不过谁。”

他穿着带有圆圆耳朵和尾巴的毛绒熊睡衣,端着加热过的蜂蜜牛奶这么说着。

“异常者怎么就不行了?和怪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吧。”

“每个人都可以是怪物,怪物没有主客体之分,听起来就是个群体,可以说这个世界充满怪物。但是异常说出来就有区分了,有异常就有正常,正常者鄙视异常者,异常总是少数,是被排挤的存在。我才不要。”

说着喝了一口蜂蜜牛奶,他仿佛猫舌头被烫到,用手对嘴扇了半天风。我手里也有一杯同样的蜂蜜牛奶,经过同样的加热,握在手里只有一点点温。

我的搭档不认为自己是异常的,言行举止也都向正常人靠近。之所以做出那样的动作只是觉得现在应该被烫到所以模仿反应。实际上因为他能力的关系,他的世界和我的不同,牛奶喝到嘴里对他而言不会有任何感觉。明明本身就是异常,他还不肯认清现实,但这也是我搭档可爱的地方。他的能力比我的酷炫得多,强大得多,甚至说是万能也不为过,他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,本来不至于跟我一起开这个小小的代理死亡事务所。

要问他的能力是什么,简单来说就是改变信息。

他一直身处于信息的风暴之中,他的世界没有现实与虚拟。他跟我形容过他的世界,所有的人事物都是雪花片,包括我,黑白灰滋啦啦永恒枯燥的世界。无论是吃的食物,触摸的东西,拥抱自己的父母,对于他而言都是由黑白灰细密雪花片一般的信息点组成的,唯一不同的就是结构。小时候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,因为无聊,因为单调,他尝试用意念改变那些信息点的结构。他并不知道他真的可以做到,并不知道信息就是真实,他只是一次尝试而已,他的父母就是这么变成了肉泥糊糊。

当时还只有两岁的他直觉似的知道了自己的能力,收束了起来。不明真相的人看起来,他成了一个父母离奇死去的普通孤儿。

在孤儿院的日子让他发现只有在真正的虚拟世界里,他能够看到跟其他人一样的世界。一开始是读书,他被拉进书中,那是一本童话,他置身于森林之中,第一次看到了阳光,感受到了清风,听到了鸟鸣,看到了猎人不忍心杀死公主,却杀死了一头无辜的鹿,取了心脏。他人的思想对他是真实的。

他又接触了网络,0和1的世界更加丰富了。他整日畅游在无边无际广阔的真实之中。在外界看来他不过是一个网瘾甚重的少年,被强制性地送去网瘾戒断中心。那是他第二次使用能力,那时候他已经能够自如地使用能力了。大概就是天才一般的能力者吧,比我更称得上怪物。只在极其年少的时候使用过一次,16岁的时候就能大范围地使用。他在当时改变了周围所有人的信息,让所有相关者忘记了原来的自己,抹消了他曾经的存在,并且通过网络在毫无关系的城市塑造了一个新的人,这个人有着完整的人生轨迹、社交网络,信息周全到无懈可击,然后他重塑了自己,成为符合那个人的模样,开始全新的人生。

只要他想,全世界都可以被改变。但是他不想。

我曾经问过他:“你这么强,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支配世界?”

“一个只有黑白灰雪花片的世界有什么好支配的?我知道黑白灰雪花片还是通过网络知道的。而且我无时无刻不再处理信息啊。我的存在就会搅乱信息,信息被搅乱你们的世界就会被改变,从两岁暴走之后,我无时无刻不断地不停地把它们连接归位。每一天我都在超负荷使用能力了。改变信息太累了,用你能够理解的说法的话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连续36小时没睡觉并进行需要极度专注的精密脑外科手术吧。任何微小的改变都牵一发而动全身,太辛苦了,而且控制不去改变的冲动也非常难。我睡觉的时候都要小心,如果做梦第二天睁眼周围世界就都不一样了,我要重新建构。”

“这不就是神吗?你怎么知道你建构的世界和之前一样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需要尺度。你就是尺度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因为我改变不了你,应该是你的能力原因吧。你是我变动无数的世界中唯一一个永恒固定存在的信息结构。只要你在,周围的世界就可以根据你的格式建构成与原来一样的。”

“我这么厉害的嘛?”

“对啊。在你身边我像一个正常人。”

这么说着的时候,他那双永远不知道看着什么眼睛里映照出了我的影。

我不懂他的世界,他也只能尝试理解我的世界。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很合衬。

虽然他只能一次次看着我死。

我想他的能力之所以对我没用,大概是我就是死亡本身吧。永恒的终结,停滞的时间,连同信息都消弭,彻底的湮灭。看上去我活蹦乱跳的,实际上时间在我这里是混乱的,我一直都在死亡。

我的能力和他比起来是不是很废啊。毕竟我只会死,甚至不能帮助别人去死。没有他的话我可能也没办法开起来这家养活我们俩的事务所吧。听起来真可笑,两个怪物要养活自己。

我搭档是怎么认识我的呢?

我们的相识也很奇妙。

那是我第几次死去的时候呢……

评论

热度(2)